第五章 交易者

    吳克，C，數(shù)碼警探

    小巷里滿溢著一股微妙的腐臭。

    壞掉的水果，久置的烤串，掛在屋檐下的臘肉，還有正在大鍋里上下翻騰的“百分百純手工炒茶”，所有這些混雜在一起，拼湊出了被稱為“活著”的味道――這在由機器人設計并制造的“新時代都市”之中并不常見，只有像火瓦巷這樣同時匯集著貧困與的非主流地區(qū)才偶得一遇。

    此時此刻的吳克，不懷念起幾十年前來到新南京情景，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……

    “前輩！”

    “！”吳克被搭檔這一聲喚，機械手都不自覺地猛顫了兩下，連臭豆腐串也掉在了腳邊，“嚇老子一跳！沒看見俺在想事兒嗎？！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夏爾撓了撓后腦勺，左右打量一番，確定街上無人在意這邊，才悄聲耳語道，“整條巷子的監(jiān)控都定了，不會留下任何記錄?！?br />
    “喲，可以嘛小子，比俺當年還麻利……”吳克依舊盯著地上的臭豆腐，“哨戒機槍呢？也定了？”

    “自治政府從愛麗絲手里接管了哨戒機槍的權限――”夏爾下意識地捂了捂耳畔的數(shù)據(jù)機，“一時半會兒還真的不定了。”

    雖然名義上是協(xié)助維護治安，但每一個警察心里都明白，哨戒機槍是愛麗絲用來人類的第一道防線，將如此重要的“應急措施”交還給人類，這還真是令人費解……

    “權限交給了自治政府？什么時候的事？”

    “應該不久，我也是剛剛?cè)肭窒到y(tǒng)的時候才知道……”夏爾聳聳肩，“而且還打著‘絕密’的封印，恐怕只有警隊的高層才知道吧？”

    確實是值得琢磨的“新鮮事兒”，但今天的吳克顯然興趣不在這里――應該說，他對這種與工作無關的“談資”向來沒有什么興趣。

    “不關俺們的事兒，走起――”他指著左前方一間貼滿小的樓道，“記得把監(jiān)控都移開，移不開的都黑掉，千萬別讓人看到俺們?nèi)ミ^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，前輩――”夏爾淺笑著點了點數(shù)據(jù)機的外殼，“這小菜一碟，我十三歲時就黑過小區(qū)的監(jiān)控了?！?br />
    樓道的入口處坐著一位憔悴枯黃的瘦弱男子，既像是被剝奪了工作權限的可憐乞丐，又像是沉迷于“三千世界”而急需戒網(wǎng)電療的游戲高手，總之是一副讓人看了心酸又心寒的模樣。半是出于好奇，半是身為警察的戒心，吳克用電子眼朝男子掃了一下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原來他也是個經(jīng)過大幅度改造的半機械C種人――正用同樣是電子眼的右眼回望著自己呢！

    “別怕，哥們兒――”吳克一邊安著他，另一邊卻用手握住了藏在后腰的左手槍的槍柄，“俺是?？汀！?br />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誰……巴蒂在，老地方?！?br />
    男子點了點頭，用沙啞而有氣無力的嗓音回道。

    越是順著樓梯向上，貧民窟的感覺就越是強烈，揮之不去的霉味讓這里像是史前時代的穴居人洞窟。墻上的小和涂鴉層層疊疊，竟還有一些打著機器碼的紙條――說不定是哪個合成人貨留下的約炮信息。

    “天哪，看這個！前輩！”夏爾指著墻上的一行紅漆，“這膽子可夠大的！”

    WE NEED FREEDOM！FUC OFF ALICE――淺顯粗俗的口號，可想而知也是沒什么文化的莽漢所留。愛麗絲一點也不擔心這些所謂的“反抗者”，他們加在一起恐怕還不如一個宅在家里的黑客來得有威脅。

    “看看你周圍，小子，住在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――”吳克攤了攤手，“允許他們沒事兒罵罵愛麗絲，這可是對警察的福利，懂俺的意思嗎？”

    五樓，過道的燈已經(jīng)不知去向，一片昏黑之中，偶爾能聽見爭吵與砸碗的聲響。吳克示意夏爾不要在意，兩人一頭悶進最深處的拐角，在一扇防盜門前停步。吳克敲門，跺腳，搔耳弄腮，仿佛進行著某種“芝麻開門”的儀式。

    門開了，撲面而來的，竟然是一股濃烈的香水氣息――雖說明顯是很廉價的那種。屋內(nèi)的環(huán)境幾乎可以用“戰(zhàn)場”來形容，大量不知名的器械堆得到處都是，很容易讓人以為是闖進了一家二手車修理作坊。

    巴蒂，留著一頭卷毛的拉丁裔男子，翹在客廳的桌上，正玩著一只魔方，看到吳克進來，便咧開了鑲滿銀牙的大嘴笑道：

    “喲嚯！這不是吳隊嘛！”

    說完，他又斜了一眼畏首畏尾的夏爾，“他是……你的跟班？”

    “少貧嘴――”吳克不耐煩地直入主題，“這個月的名單呢？”

    巴蒂將手伸進衣領一陣索――那樣子就像是在中心里挫身上的老泥，幾秒之后，掏出一卷散發(fā)著異味的小紙條，畢恭畢敬地遞到吳克手邊：

    “話說吳隊，我這當臥底的有什么憑證沒？萬一哪天讓緝毒警給抓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臥底？！你叫線人懂嗎？線人！最多算是個戴罪立的！”吳克兇巴巴地拿過紙卷，抖開，“放心，緝毒警看不上你這種小蝦米，真出了事俺會給你打個招呼的。”

    夏爾邊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一起看著名單邊問：“前輩，為什么要用紙來記錄？”

    “安全啊！”巴蒂跳起來搶答道，“紙條一燒就沒證據(jù)了，還不容易被黑客臟走。”

    “你坐好！”吳克把紙條往他面前一壓，“我記得紅的名字就是合成人對吧？那這四個的名字外面為什么還打著紅圈？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喲，都忘了說！”巴蒂趕忙起身，從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抽屜里取出一只小玻璃瓶，輕輕放在桌上，“上星期，有個不認識的馬仔給我推銷了一批高級貨，都賣光了，我留了一點點樣品，就為了給隊長您過目啊?！?br />
    小瓶里裝著大約10克紅的粉末，乍看上去完全就是“猩紅塵埃”的樣子――吳克將它舉起，放在燈光下一陣端詳，沒看出什么特別之處。

    “咋啦？這玩意兒怎么個高級法？”

    “純度極高，A種人用可能會嗝屁，所以那馬仔叮囑我只賣給合成人――”巴蒂探身指著瓶子解釋道，“那幾個B種娘們試用過后都贊不絕口，還特地跟我說下次多進一些?！?br />
    “這東西你化驗過沒？”

    “化驗？”巴蒂挖著鼻屎，愣了幾秒，“……我為什么要化驗？”

    雖然早知道跟這種地頭兒上的零售商談什么“產(chǎn)品安全”沒有意義，吳克卻沒想到他還回得這么理直氣壯，完全不在意客戶生死的樣子。

    “算了，還是要謝謝你。”吳克轉(zhuǎn)身將小瓶扔給夏爾，“拿回去，用警車的實驗臺先做個簡單的檢查，別留下記錄，懂？”

    夏爾點點頭，剛要轉(zhuǎn)身離開就被吳克又擒住了胳膊。

    “沒叫你現(xiàn)在去！等會兒！”他又面向巴蒂，“你剛才說那個送貨的馬仔你不認識？難道最近來了新的蛇頭？”

    “應該是客戶介紹的吧，那小子很自來熟?！?br />
    “哦？”明明不是自己的管轄范圍，吳克卻愈發(fā)有興趣起來了，“長什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亞裔，是個胖子，圓滾滾的，大概九歲吧，毛頭小伙。”巴蒂突然想起了什么，“對了，他做事挺小心，還穿了一件屏蔽服?！?br />
    就在這時，一旁的監(jiān)控器突然響了起來，鏡頭中恰好出現(xiàn)了一位穿著黃“雨衣”的圓胖亞裔男孩，正和樓道口的“乞丐”對峙。

    “喲嗬，說曹曹到――”巴蒂又咧嘴憨笑，“上周他也是周一傍晚來推銷的，你們真是趕巧兒了。”

    看到本人的影像時，吳克反倒是突然就沒了興致?！凹热贿@么有緣，就讓他上來過個面吧……反正也不關咱們什么事兒。”

    片刻之后，那小胖便出現(xiàn)在了正裝作賭博的三人眼前――從他的身形來說，能以這么快的速度爬上五樓還不帶喘氣，真是有些不可思議。

    他瞥了瞥手里拿著撲克牌的吳克和夏爾，后者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避開視線，或許是這個動作讓他起了疑心。

    “他們不像是道上的?！?br />
    異常標準的普通話、極具磁的男聲，這與吳克想象中“送的小”的形象差距實在太大了。

    “說話注意點，年輕人！”吳克歪著身子，一聲冷笑，“哥在道上混的時候，你還沒投胎呢。”

    小胖也不再追問，而是重又轉(zhuǎn)向巴蒂：“上次那批貨，賣完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全清了，效果拔群！”巴蒂蹺起大拇指，“還有嗎？我們可以長期合作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小胖點點頭，由于穿著屏蔽服的關系，吳克的電子眼無法看清這小子在身上藏了什么，可在此情此景之下，又有誰會料到他能直接拔出手槍，毫不猶豫地就朝巴蒂扣下了扳機呢？

    鮮血和腦漿濺了夏爾半身，這可憐的新人簡直嚇得魂飛魄散，而吳克在黑洞洞的槍口之下也不敢有所動作，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同樣面無表情的小胖。

    “哥們兒，俺只說一句實誠話――千萬別殺那些你還不知道是誰的人?！?br />
    不知是這句話起了作用，還是小胖壓根兒就沒把吳克當回事，他匆匆收好手槍便箭步奔向陽臺，用拳頭砸開安全欄，破窗而出。

    “這力氣！”吳克一邊拔出HG9B一邊咬牙切齒地大喊，“起碼也是個C種人！”

    他頭也不回地追進陽臺，只給夏爾留下了一句“我去追！你去警車上待命！”便跟著跳了下去。